新奇职业｜“你来了”：当表演系学生成为剧本杀主持人
澎湃新闻记者 何沛芸 薛莎莎
一张桌子、两排椅子，灯光渐渐变暗，对面的人影隐没在暗处，“咚咚咚”的心跳声渐起。人影说，“你来了。”“这个场景让我觉得特别压迫。”四川男孩帅帅回忆起他最初体验剧本杀的场景。
帅帅今年24岁，是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的一名大三学生。2019年底，他第一次接触到剧本杀，被这种沉浸与交互共存的形式打动，决定成为一名剧本杀主持人。在接下来两年多里，他利用周末时间在一家剧本杀店兼职，扮演老宅的管家、酒吧里的酒保，有时也是某个王国的公主……
过去几年，剧本杀行业蓬勃发展，成为越来越多年轻人们的娱乐所选。媒体报道显示，截至2020年底，全国沉浸式剧本相关实体店已突破3万家，到2021年，国内经营剧本杀的门店已超过4.5万家。
2022年7月中国文化娱乐行业协会发布的《中国沉浸式剧本娱乐行业研究报告(2021-2022)》显示，2018至2021年，密室逃脱类、剧本杀类经营场所的总体增长幅度超过400%，沉浸式剧本娱乐行业的规模快速扩大。
许多玩家都表示，剧本杀主持人是线下剧本杀游戏体验的关键。主持人被称为DM，这个缩写源于经典桌游《龙与地下城》，全称为Dungeon Master，直译为地下城城主，是剧本杀游戏过程的组织者。
《2021实体剧本杀消费洞察报告》调研数据指出，五成线下剧本杀商户配有5到10个DM。DM既有兼职，也有全职。记者在某招聘平台查询发现，上海地区全职剧本杀主持人的招聘薪资一般在8000元至15000元之间，任职要求包括善于演绎互动、普通话标准、善于调动氛围等。
“每一个好的剧本，人物都是立体的，有思想的，而不是一个空壳。”对帅帅来说，做DM不仅仅是一份兼职。作为一名表演系学生，剧本杀为他提供了更多把学校所学应用到实践的机会，也让他一次次去思考舞台的创建，把剧本杀当作戏剧，完成一次与玩家共同的导演合作。
以下是帅帅的自述：
“玩家既是观众，也是演员”
我大学专业是学表演的，想体验那种舞台、戏剧的感觉。2019年底的时候，我第一次接触到剧本杀。第一次玩体验不是很好，但我分析了一下，觉得本儿是合理的，完全是DM的问题。当时DM板着脸，带了一会本出去抽根烟，回来又继续。
于是我又重新找了一家店，又体验了一次，第二次的DM很好，你就能感受到他在代入人设，在营造场景。当时他把灯一关，放了一个心跳的音效，自己戴着面具站在昏暗的灯光里，说“你来了”，让我觉得特别压迫。
戏剧里，演员在舞台上接触到的东西是片面的，是从演员的角度出发，而忽略了舞台上最重要的另外一个方面，就是观众，没有观众就不构成舞台的。我觉得剧本杀互动性很强，也很火，就开始想能不能在这方面发展一下。
是否要带一个本儿，我首先会看。我这人有个习惯，我不带烂本。我看完觉得这本儿合我胃口，并且流程没有问题，我再去细看人物剧情，看人设能不能立得住。然后我再去看剧本里的凶案合不合理，逻辑对不对。最后就是总结，想怎么开本，去设计、测试舞台。
一般玩剧本杀都是在通用的空间，(氛围)要在灯光、服装这些上下功夫，比如把灯光调暗、换个颜色，除非主题店有密室或者专门设计的房间。后来我还接触过一个叫“环幕”的东西，房间四面有像大屏幕一样的墙面，可以切换场景。
剧本杀里，玩家既是观众，也是演员，这一点让我思考了很久。剧本杀是沉浸式舞台艺术，是互动的艺术。我们不能强迫玩家去怎样表演，只能通过自己的表演来引导，你演得好，他们自然会投入的。
我的习惯是从玩家踏进这个房间开始，戏剧就已经开始了。有时候，玩家会突然问DM一个剧本外的问题，或者做出一些比较过分的举动，我都会结合人物特点去制止，而不是从剧本里跳出来说不行。
我会把一个剧本杀作为一个戏剧去排练，按照舞台化的模式去处理。我至少提前一个小时到店里，先看看灯光，再看看服装、道具。不同颜色的灯光摆在哪个位置，什么时候放音乐，我都会抠一遍，然后才会去开本。我的设计会比别人更多，我会想，玩家是演员，而我作为导演应该把他们安排在哪个位置。
在一家我长期兼职的店，这家店的老板和工作人员要么是学导演的，要么是学表演的，可能大家基本上达成了共识，我们认为这个东西就应该这么办。我和老板的关系除了上下级之外，也是好朋友，也是兄弟，也是策划伙伴，所以给我的体验度就很丰富。我们能够聊很多东西，他自己也写剧本，我也给他建议，帮他排练。
后来这家店因为疫情的原因做不了了，我也去过其他店，就能够明显感觉到一些店家把DM太工具化了，我很不喜欢那种感觉，好像会读出台词就能开本。
DM不是读台词的机器人
做一个好的DM，首先要动脑子，有辨别剧本的能力。如果连一个好剧本和坏剧本都分不开的话，那你可能只是一个别人喊你干嘛就干嘛的机器人。
我遇到很多店的DM，我问这个人物你有设计过吗？有的DM就说我就背台词呢。台词什么意思知道吗？该用什么情绪读台词呢？所以我很讨厌那种店。我曾经还问了家店，他们说你长得好看，你只管演就行了。
DM也要有组织领导能力，要能镇得住场子，至少能领七八个人。最重要的还有张力，能收能放，能够适应各类的角色，在不同的环境、场所里面演绎这个角色。DM会扮演形色各异的人，老的少的，男的女的都会演。
有天我带了个早班，我在想谁没事早上十点来玩剧本杀，结果我一看是群学生。他们选的剧本是悬疑本，得进去密室搜线索。但很出乎我意料的是，我感觉他们不吵。我通过监控看密室里，发现他们有一个小队长带着，感觉很有秩序一样在搜线索、过流程。我在剧本里面演一个管家，我和小队长互动的那些话，他都能够接上来。说明他把剧本看完了，并且看懂了。我觉得挺吃惊的。
玩完之后，这个小队长可能还意犹未尽，走的时候给我鞠了个躬说，管家先生，我们下次再见。当时我听完之后内心一阵感动。剧本结束之后，我已经把管家的西装脱了，他也知道我是管家，还把我称呼为管家先生。我会觉得他非常尊重舞台。
不一样的人生体验
我现在读大三，兼职做剧本杀DM已经两年多。我带一个本子酬劳在200到300元之间，大部分都在周末兼职。我不带本的时间里，要么是在背本，要么就是在玩，或者收集一下素材。目前，我一周花在跟剧本杀相关事情上的时间，至少得有个三四天。
和传统的表演教学和训练相比，做DM更自由，能说能做的东西很多。在剧场我会比较受束缚，你要听导演的，甚至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。
剧本杀这种自由度对我来说是正反馈，可以训练我的导演、编排技能。这也反哺到我的学业中。我改编过一个剧本杀的片段呈现在舞台上，当成一次期中作业交，当时老师的评语是很有创新，表现力也很到位。
对于剧本杀行业，我写过一篇论文，讨论马斯洛需求理论和剧本杀的关系。为什么年轻人喜欢玩剧本杀？当你的物质得到满足之后，精神需要追求更高的刺激以及满足感。年轻人天天在工作，当他们想去寻找一个跟自己现在不一样的人生和体验，可能就会去选择剧本杀。玩一次剧本杀花一两百块钱，对于工薪阶层来说也不算特别贵，玩家就可以获得一段独特的体验。遇到一个好的店、一个好的DM、一个好的本儿，甚至可以记一辈子。
我自己也写过剧本杀剧本，已经在售卖了，但不算很火的剧本。写的是日本江户时代的一个故事。最开始我以为只要作品好，就不怕没人买。后来发现还是得分析市场需求，分析这个本儿哪儿赚钱，哪儿吸引人？本儿需要设置几个角色，几男几女来搭配？一个本需要配置几个DM？配置怎样的场地才能够赚钱？
创作者要去应对市场所需，又要想传达一些思想理念，可能是创作者都要面对的困扰。时代太快了，节奏太快了，大家都不想去花费四五个小时去看一个只是精神食粮的东西，人们更想要快感，最好能够在一个小时带来五个小时的体验。
我认为剧本杀从业人员可能会越来越多，但是从业人员越来越多的话，反而不一定是好事。有的不专业的DM会加入其中，导致我们的生存环境会受到一些影响，还可能导致恶性循环，让人觉得剧本杀不好玩儿，流失一小部分的客户。
我觉得如果想成为一个DM，可以先学会观察，学会剖析。每一个好的剧本的人物都是立体的，有思想的，而不是一个空壳。如果你只是想赚钱去搞剧本杀，那还不如去哪家店当服务员，性质是差不多的。
我一直很喜欢这个职业，有很多朋友也是因为剧本杀认识的，一直保持联系。有个做DM朋友和我说，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挺无聊的，没有剧本里精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