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新社70年丨魂兮归来!怀念五位逝去的分社长

  中新社七十华诞,少长咸集,共聚一堂,忆当年创业之艰辛,看今朝事业之辉煌,可喜可贺。佳节倍思亲,乃人之常情。此时尤念那些离我们而去的同仁师友。

  从2016年到2019年三年中,我们先后失去了五位优秀的分社长:四川分社长肖龙联、广西分社长邢浩峰、云南分社长纳家骅、山东分社长袁崇和、陕西分社长张珂。他们均是上世纪80年代初中期进入中新社的,是分社事业的开创者、建设者。

  我入社之初当编辑,编发分社记者的稿件,后来又分管过分社新闻业务,与这五位分社长交往三十多年,此时此刻,不能与他们把酒叙旧,唯有一哭当歌:“当我永别了战友的时候,好像那雪崩飞奔万丈!啊,亲爱的战友,我再不能看到你雄伟的身影,和蔼的脸庞……”

  “熊猫记者”肖龙联

▲肖龙联同志工作照片

  四川分社长肖龙联,未入中新社前,是中新社的特约通讯员。他酷爱写稿子、拍照片,尤精通国宝大熊猫的新闻:熟悉大熊猫的姓名、衣食住行、爱好习惯,哪对熊猫结婚了,哪只熊猫怀孕了,哪个熊猫生子了,他都是独家报道,图文并茂,将稿件迅速发至中新社。就凭这“一招鲜”,他成为了四川分社创办时的不二人选。进入中新社后,他依然“咬定熊猫不放松”,发出一篇篇关于熊猫的独家新闻。

  肖龙联,圆脸、大眼,稍矮、微胖,走路缓慢,性格温润,见人笑眯眯的,憨厚朴实之态,酷似熊猫。人们送他一个“熊猫记者”的雅号。

▲肖龙联同志(右一)被称为“熊猫记者”

  不要以为肖龙联仅会写熊猫新闻,四川仁寿县发生了群体事件,海外谣传为“农民暴动”,他第一时间赶到现场,将事件真相发至海外,谣言不攻自破。

  肖龙联本可以功成名就,退隐江湖。2008年5·12四川大地震突发,63岁的老肖宝刀不老,重披战袍,疾走都江堰、映秀镇,下汶川、闯北川,翻山越岭,走遍灾区月余,拼抢新闻,功勋卓著,获党中央、国务院颁发的“抗震救灾先进个人”称号。而后他再进京城,披红挂绿领大奖,为中新社增光添彩,为个人的新闻生涯画上了圆满的句号。

▲肖龙联同志(左)工作照片

  我与老肖相识较早,1983年我第一次去成都,就认识了还是特约通讯员的他。此后三十多年中,凡我去成都,总是第一个电话告知他,锦江河畔、杜甫草堂、春熙路、武侯祠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。

  2018年9月,惊闻老肖突然一病不起,我怎么也不能相信,因为三个月前我们还在成都酒馆小聚,把酒品茗,谈天说地。他说将与夫人一起做境外之旅,兴奋之情溢于言表,没有丝毫的病态,不想回国后就住进了医院。我短信往来,打探问候,默默祈祷,希望奇迹出现。

  那天肖夫人电话说,老肖现在比较清醒,想与你通话,我急忙接听。老肖断断续续地说:“老田,没想到,没想到……太快了,太快了……”两天后,他远去了。

  张明新老总曾专程到成都探望病榻前的老肖。告别老肖时,他写了两行字让我改改,算是对老肖的一点祭奠:

  丹青绘巴蜀,

  健笔尽洒中新雨;

  锦江流日夜,

  斑竹亦闻呜咽声。

  性情中人邢浩峰

▲邢浩峰同志工作照片

  邢浩峰,内蒙与吉林交界处的白城子人。父亲是个军人,早年随四野一路南下到广西桂林,因此邢浩峰身上既有东北人的直率,又有内蒙人的豪爽,亦不乏南方人的细腻,可谓粗中有细,刚中带柔。

  他大学毕业后先在《广西侨报》《广西日报》工作,后来入职中新社,担任广西分社的社长。

  说其豪爽,他经常左手提着大茶杯,右手握着酒瓶子,小菜儿总是“老三样”:花生豆、肉皮冻、拍黄瓜,主食有炸酱面就行。广西新闻界尊称他为“邢哥”或“邢爷”。

  说其细腻,他喜舞文弄墨,精通新闻业务,还是一个文学青年,能写现代诗文。当年他在美丽的广西大学校园里,曾写诗追求医学院的一个女孩儿:“我是一条大黄狗,追呀,追呀,终于把你追到手。”这女孩儿后来成了他的终生伴侣。

  90年代初,广西北海成了投资热点,他立即提议在北海设立支社。一个叫谢小麟的重庆后生前来面试。

  谢小麟成了北海支社的社长,他为北海改革鼓呼十余年,还将防城、钦州、北海的新闻串起来做,让北部湾的报道传至海外,其新闻敏感、新闻写作能力都非常出色。

  北海市的领导慧眼识珠,将我们这位优秀的支社长挖走,谢小麟最后官至北海市政协副主席,可惜年轻时为事业拼搏,过早透支了健康,突发疾病,英年早逝,走在了邢哥后面。惜哉!

  邢哥常说自己有几大理想:盖大楼、办大报。他的思维逻辑是:朋友多了,新闻线索就多了,独家新闻就多了,中新社的牌子就值钱了,就可以办大报、盖大楼了。

  记得1993年,中新社北海银滩会上,邢哥指着海滩前的一片空地,骄傲地对参会的总社同仁说:“两三年之后,这里将立起一座27层的大厦,名字叫中国新闻大厦!”可惜,当年北海房地产过热,邢哥盖大楼的理想最终未能实现。

  90年代末,他拉起三五个人,借了几十万块钱,租下几间办公室,包下一个报号,更名为《华声晨报》,对开四版,说干就干起来了。白天为中新社业务奔波,晚上为办大报操劳。

  再后来,万恶的癌细胞向邢哥袭来,他坦然应对,自己还“发布新闻”说:“肿瘤入侵大脑,生死之战打响,开颅手术历时三个小时,我骄傲的头颅被打开了……”

  邢哥经过开颅、开胸手术,又经过六次痛苦的化疗,被病魔折腾得连端酒杯的力气也没有了。

  想当年金戈铁马、气吞万里如虎的邢哥,如今躺在病床上的他说:“我这艘破船已是千疮百孔了,不知道哪天就要沉没了……”2016年3月7日,59岁的邢哥“沉没”了,痛哉!

  当时,新闻界同仁还在《人民日报》副刊上载文《硬汉邢爷》,缅怀这位为了分社发展、以酒会友的性情中人。

  讷言敏行纳家骅

▲纳家骅同志工作照片

  80年代初期,我在总社编发各分社来信来稿,经常见到一篇篇来自云南昆明、署名纳家骅的稿件:字迹工整清晰,字体方方正正,硬笔楷书,一笔一画的,在十来个分社的稿件中,公推云南分社的稿件字体最佳。

  后来见到纳家骅:近一米九的大个子,方脸大眼,长腿宽肩,炯炯的眼神中透出文化人的儒雅。人们亲切地称他为“老纳”,其实当时他就30多岁。

▲纳家骅同志工作照片

  老纳1982年进入中新社,起初担任云南分社的首席记者。他每天骑着一辆大二八自行车,跑遍春城的各个角落,捕捉新闻,抓拍照片,采写稿件。他心中恪守三不:不拉广告、不做专版、不写软文。一身正气讲述七彩云南的美丽传奇,铁肩妙笔鼓呼滇南滇北的改革开放。老纳的正直清廉、爱岗敬业有口皆碑,1997年就荣获第二届“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”殊荣,乃实至名归。

  记得1999年5月,世界园艺博览会在昆明举行,我率队前往报道此次盛会。我们住在宾馆,每天有丰富的餐饮。我们知道,老纳是回民,有自己的饮食习惯,就特意将素食饭菜提前留出来。

  早晨,老纳骑着车已经在大堂外等候了,只见他自行车架子后边夹个塑料袋儿,内有两个馒头,一块云南大头菜。我说你的早餐已经准备好了,老纳摆摆手:“你们吃吧,我自己带饭啦!”后来听说老纳骑车在外采访,自带饭菜已经成了习惯。

▲纳家骅同志工作照片

  记得2002年,我与福建分社长周景洛、安徽分社长顾立军、云南分社长纳家骅同去美国访问,出席美国分社举办的中新社50周年社庆酒会。

  初次出国,难免有点小插曲:老纳喜喝茶,但住的纽约旅店没有热水,只有一个咖啡壶,老纳认真研究,还是不会用。怎么办?他灵机一动,猛放洗澡水,用足够热的洗澡水冲茶,他说,味道好极了!

  退休后,老纳渐渐的不“敏于行”了,随着年龄的增长,腿脚筋力衰减,他居老旧楼房的高层,没有电梯,上下爬楼,成了艰苦之事,于是深居简出,懒得下楼了。

  后来户外电梯建好,老纳欣喜若狂,又能“敏于行”了。不想好日子没过多久,2018年11月29日,老纳突发急病,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,连医院都没能去,就一睡不醒了,时年73岁。

  山东好汉“袁老师”

▲1993年袁崇和同志在会场采访

  袁崇和,山东分社的创办者。高高的个子,四方大脸,浓眉大眼,经常穿一身蓝色毛料子中山装,大背头永远梳的光光的。一口纯正乡音,能说会写,简洁幽默。曾经数年的军旅生活,练出腰板笔直、走路带风、干练洒脱的作派。

  80年代初创办山东分社后,他不满足于省会济南一隅,积极扩张,开拓齐鲁根据地,发展“地方武装”。

  他开班讲学,培养出一大批市、县的新闻骨干,并在青岛、烟台尽早建立了支社,有关山东大地改革开放的大部头文章滚滚而来,当时在新创建的几个分社中,风头无两。

▲1986年,袁崇和同志(中间)在中国新闻社山东分社时合影

  记得有一次,我约了几位京城名记前去捧场,地点在枣庄。

  袁崇和神清气爽,第一个登台演讲:“我们枣庄的新闻资源丰富多彩,匡衡凿壁偷光的故事就在枣庄峄城;李白曾做“兰陵美酒郁金香”诗,古兰陵就是现在的枣庄;台儿庄抗战之惊心动魄,铁道游击队打鬼子之英勇神奇,这些故事都发生在枣庄……”

  学员们津津有味地听着他讲课,几位京城名记心中也暗暗佩服。大家都尊敬地称他为“袁老师”。

  生于齐鲁之邦、孔孟之乡的袁老师颇有文化人的派头,他写稿子经常用毛笔、宣纸,竖着书写。

  记得有一次,他专访著名山东籍画家李苦禅的儿子李燕,软笔行书,洋洋洒洒,三千多字。我收到后,斗胆删改成近千字,以通讯体裁发出,他看后特写信致谢:“感谢你,把一件肥大的长袍剪裁成了得体的西装。”表达了分社长对编辑工作的尊重。

▲袁崇和同志(中间)采访著名作家刘知侠夫妇

  退休后,老袁求学拜师,醉心于书法绘画,其悟性极强,技艺不凡。每有得意之作,必装裱一番,悬挂墙上,自我欣赏。

  我后来每次到泉城,都要去看望袁老师。起初,还在酒楼饭店大吃二喝:桃李春风一杯酒,江湖夜雨十年灯。我们把酒临风,共话当年,半醉方归。

▲1989年,袁崇和同志在办公室写新闻稿

  后来,他的心脏出了问题,腿也渐渐不给力了,就改为家宴:绿蚁新焙酒,红泥小火炉。煎饼大葱,家常鲁菜,甚是惬意。

  再后来,他身体非常虚弱,腿实在挪不动步了,讲话也力气不足了,他硬塞我2000元,让我与一同看望他的王鲁平社长去外面吃饭。

  我理解老袁社长的心意,不好当面拒绝,临走时将钱悄然放在茶杯下面,这一别竟成永远了。

  他说:“人一退休,人生就像坐滑梯一样,出溜一下子就下来了。”半年后,听到了他驾鹤西去的噩耗。正满80岁。

  “五万张卡片”张珂

▲张珂同志工作照片

  陕西分社长张珂,不高不矮,不胖不瘦,衣着简朴,貌不惊人,讲话轻声细语,走路不疾不徐。

  在众多分社长中,他不显山,不露水,低调行事,恭谦做人。直到他的书法著作《意造宋代》出版,四座皆惊!

  其实,了解他的人深知,张珂是个外表憨厚,腹有诗书之人。他从陕西耀县的一个普通娃成为山东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,而后进入中新社,又从一个平凡的小记者,成为誉满三秦的书法家,靠的是什么?

  他曾经向我透露过他的独门秘诀——“五万张卡片”。

  读书时,书中的警世恒言、哲理名句、传奇旧闻、名人轶事,他一一录于卡片之上;行路时,眼中的所见所闻,脑中的所思所想,都记在心中,睡前誊写在卡片上;采访时,官场的百态,社会的冷暖,人生的苦甜,均记在卡片上;开会时,精彩的发言演讲,感人的段落章句,随时录在卡片上。

  就这样,日拱一卒,十余年不停息,终集聚成5万多张卡片。他又分类索引,将书法类卡片细细梳理,写成一本书《意造宋代》,一鸣惊人。

▲张珂同志(右)与陈忠实合影

  新闻采访之余,张珂酷爱书法,数十年临池不辍。他认为,书法并不是墨的堆积,每个字都有筋骨血脉,书法是性情的挥洒,心灵的书写,他力求给每个字注入生命。

  张珂的字如本人一样,不以狂放、肆意取胜,而以儒雅、稳健见长。他将不浮不躁的性格注入到每一个字中。

  陕西作协副主席赵熙读过张珂的《意造宋代》后,撰文赞叹之:“翰墨风流,文人气质,引经据典,言之有物。这是一部有温度的书法理论专著,将个性独特的宋代,苏、黄、米、蔡的书法艺术展现于世人面前。”

  可惜天妒英才,正在事业高峰的张珂突发心梗,瞬间西去,生命定格在54岁,令人唏嘘!

  我们五位优秀的分社长,虽性格各异,境遇不一。但他们都是新闻事业的追求者、热爱者。尤其对中新社痴心不改,忠贞不二,令人感佩。

  遥想当年,他们白手起家,创建分社,筚路蓝缕,何其艰辛。家就是办公室,自行车就是交通工具,邮电局就是发稿中心。

  古老的驿站传邮,简陋的物质待遇,与今日迅达的网络时代、富丽的中央厨房相比,不啻天壤。这简直就是童话,然而童话最终变成了神话。

  凭着对中新社的苦恋,对新闻事业的执着,他们挥洒青春,笔走龙蛇,将中新社的招牌插遍州府县乡,使中新风格、中新精神得以发扬光大。

  当年共我赏花人,点检如今无一半。令人感慨!

  谨以此文怀念之。

  作者:田惠明(中新社原副总编辑)